霸王別姬

我小學時有這麼一首歌，唱的是霸王別姬。
今天突然在我的 shuffle 裡面聽到了。

胸中一陣風起雲湧。

對於項羽這老兄，我心中一直有份難言的崇慕。

「項籍，字羽，身長八尺有余，力能扛鼎，才氣過人。」
「少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

他說，讀書，只是記一下名字怎麼寫而已；
至於劍術，只是一次殺一人的方法；
要學，就學殺萬人之技。

那就是「兵法」了。

不過這位老兄兵法也只學了大概，剩下的自己發揮去了。

他自幼就豪氣沖天，少時，在街上看到秦始皇路過，曾大膽的說：「拎北一定可以取代他。」
二十三歲那年，他也真的自會稽起兵，江東子弟八千，從此踏上了他的沙場英雄路。

維基百科上他的評語是：
「羽之神勇，千古無二。」

破釜沈舟，九戰九勝，「霸王」一詞，專指項羽。

他的歷史風評，就不提了，歷史人物在不同人心中，都有不同的形象。
他讓我這麼印象深刻，念念不忘的，不是他的英勇無敵，戰無不勝，反而是他的失敗與落寞。

記得我第一次讀「垓下歌」時，真是渾身雞皮疙瘩。
在那個歲數，我還讀不懂李白東坡李煜元好問李清照辛棄疾等等等等人的詩詞曲。
但我竟讀得懂「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我力可拔山河，氣宇蓋世，我是天下第一！」
「無奈，天要亡我，我的烏騅戰馬竟不能再開疆破土一寸！」
「不能騎著戰馬進敵取勝也就罷了，牠或許可同我戰到最後一刻。」
「可是，親愛的親愛的虞姬啊！我該把妳怎麼辦？我已末路，妳的未來該如何？」

不知道是金庸看太多，還是男孩子小時都會有那麼些自以為的英雄氣。
這七言四句將我整個魂都抽了出來，眼前所見竟有一霸王雄姿，戰甲鮮紅，虎目有淚。

有人說這是一代霸王的絕命詞，感慨自己叱吒風雲的一生。
可我認為，這四句詩，一句比一句重。
他從天下第一的自己談起，但在老天面前，天下第一的他也莫可奈何。
他沒有留戀，也不覺悔恨，他談到了他的戰馬，但他說的僅僅是他的戰馬？
項羽自刎是因其自覺無顏見江東父老，更愧對九泉下的八千子弟。
他重的不是自己的顏面，在那個活著比什麼都重要的年代，他的死也是因為他有一身傲骨。
烏騅一詞不僅僅指他的戰馬，是說那些捨命追隨他征戰八年經歷七十餘戰的生死弟兄。
霸王沙場八年，槍不點地，烏騅戰馬未退半步，他自己之後，想到的是這群生死與共的人。
最後，最最讓他念念不忘的，最最讓他憂慮的，是他摯愛的妻子——虞姬的未來。
那種時代是王侯姬妾成群，天子後宮三千的，那種年頭，女人如衣。
誰會想到不可一世的霸王，最放心不下的竟是一個女子，而且是唯一一個。
什麼天下王土，什麼山河霸業，最最放心不下的只有虞姬妳一人啊！

「我心中，妳最重。」
這句歌詞當有切中其時項籍的心聲。

西楚霸王吟完「垓下歌」，當時同在軍帳中的虞姬，拔劍起舞。
這位才貌雙全的絕世美人跳了她一生最後一支舞，回霸王一曲「和垓下歌」：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唱罷，迴劍一刎，從此香消玉殞。
有人說，虞姬自刎，是為了使霸王心無累贅，以突圍逃生。
但在當時那個氛圍，虞姬的死，對項羽無疑是非常沉重的打擊。

最後被圍時，他對身邊的將士說：
「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胜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
「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大意是說：
今天看樣子就要戰死了，但我可以為你們證明，你們沒有跟錯人，你們老大我確實是當世無敵的漢子，拎北現在三入三出，要於萬軍中取敵將首級，斷敵軍戰旗。讓你們看看，拎北是真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只是現在賊老天要亡拎北，已經不是拎北可以 handle 的了。

他一陣拎北完之後，還真的就如他所說的這麼幹下去了。
他領兵殺了一個軍將，一個都尉，漢軍「人馬俱驚，辟易數里」。
這近似顛狂的作為，是霸王最後的喘息。

烏江邊上，引領的八千雄兵，只剩二十八騎。
窮途末路的絕望，將士們捨命的期許，愛人的辭世。
項羽終究沒能挺過去。

沒有渡河，他橫劍一刎，去見他的虞姬了。
不知他跟虞姬用的，是否同一把劍。

據說，霸王那匹戰馬，不願捨主人獨生，在渡船上往江中一躍，不知所蹤。
據說，項羽埋虞姬處，生草，草能舞，人稱虞美人草。
亦有詩云：「君王意氣盡江東，賤妾何堪入漢宮。碧血化為江邊草，花開更比杜鵑紅。」

當然，我沒見過霸王，也沒遇過虞姬。
但當時，我立誓用情當如項籍。

現在想想，其實挺可笑。
我不是項羽，我是張旭。

千古以來，項羽只有一個，虞姬也是。
所以項羽才會是項羽，虞姬也才是虞姬。

霸王別姬，有個有趣的英文翻譯：farewell, my concubine. 別了，我的愛妾。
不過 concubine 在法文中，似乎有情婦的意思？哈，搞鬼吧 :-)